回憶是成長的副作用,不時跑出來錐人一下,心無預警酸了糾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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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走進已經搬走的老家,原來心裡面理所當然的那個,原有的家具大部分已經搬走,剩下的是凌亂的舊物,無法或是不想帶走的那些。這空間裡面充滿的溫情與笑聲,人去樓空後剩下的是空虛與凋零。
 
門板被拆了、電線空懸晃蕩、天花板空了幾塊,遭人廢棄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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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方小小的空間原來是擠在一起的客廳與房間,薄薄的木板是唯一的區隔。孩子大了、雙親老了,硬著頭皮買下前方住家的使用權,不必再經過人家的長廊就可以進到自己的家,終於有了一點喘息的空間,不必再辛苦侷促地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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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兩個小孩用報紙做的手套、阿公撿來的棍子、小顆的皮球,只要有本壘與一壘得兩人棒球就可以開打拿著叔叔學校沒收回來的橡皮筋和鄰居在地上拍著,還要擔心不小心輸了就要送入;切著豬母菜搓著「吊釘仔花」的葉子學著大人煮飯,都是藏在最深處的記憶啊!一紙地主控告的法院通知,把堆疊回憶的地方一夕取回,還會住在這裡的都是「艱苦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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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有市場裡光內販就有十幾家,年節前晚上也不休,家裡的麵店也跟著徹夜營業,補充賣肉賣菜的阿伯阿嬤的體力,貪玩的小孩也可以十點還在攤前玩彈珠,在那個還不知道翹課的年歲就有偷取額外遊樂時間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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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在公有菜市場旁,爸媽也是在這邊結婚生活的,從一出生「萬生村57號」是理所當然的地址。每每在通訊錄上寫下這兒,這裡就是能找到人的基地,快樂悲傷喜怒哀樂都從這裡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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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最早的牆壁是「泥土牆」,裡面有竹子編著當枝幹,雖然媽媽會用漂亮的月曆貼起來,但是「賤賤的」小手總是會伸到裡面去扒下一塊土來玩,被發現難逃一頓罵,罪名是想把家拆掉。屋頂的紅瓦不斷的壓著竹製橫樑,當主橫樑被壓到扁平時,就是屋頂需要翻修的時候了。客廳擺上一塊桌子是飯桌也是書桌,沒見過面的阿嬤照片供在高高小小的「紅隔桌」上,俯瞰著家裡面的小小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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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張門板釘成的隔間後就是房間,上層柱小的,大人住下面,下面還有媽媽的嫁妝大衣櫥,下面有一角是王子麵送的小魚貼紙,是還沒念書前提議和弟弟一起貼上去的,那時感覺這樣很漂亮。偶爾也會和弟弟把搭著蚊帳的上鋪當成一條船,想像兩個人開船馳騁在大海上面,是種簡單卻單純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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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四周圍緊貼著鄰屋,必需走過別家房間走道才能到屋外,菜市場的公廁前一小塊空地,在這邊小孩子玩著跳高、跳格子、扮家家酒甚至是打棒球,只要不K到旁邊很兇的阿婆家鐵門就可以。紙做的手套、不規則的壘包、阿公撿來的木頭當球棒,買一個軟球就可以玩一下午,除非高飛球落在菜市場屋頂,只能望球興嘆等大人邊叨念邊用長竹竿把球撥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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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只有電燈、電扇和電視三項電器,在國小三年級二姑把中古冰箱給我們前,沒有機會和隔壁小朋友一樣有冰棒吃。床與客廳間的木門上樑常常被我當單槓吊,像猴子一樣下床多麼帥啊都沒有想到若木樑斷了門就沒辦法開關,睡覺就可以被路人參觀了。
 
廚房就是一個半露天的灶台上擺上瓦斯爐,旁邊簡單隔了一個浴間可以擋風洗澡,但更小之前都是坐在天井的大浴盆裡,直接把生火煮好的水舀過來,就露天洗起澡來了。有時鄰居走進來,還得要趴到水面下把重要部位遮住,直到年紀大了退到廚房旁的洗浴間才沒有了此項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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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其實只是各棟房子中間空地)放著一個大火灶與阿公撿回來的柴火,每到三點半以後媽媽就開始升火燒開水。第一輪是飲用水,第二輪是洗澡水,所以每到下午4點半是洗澡時間,若是玩到忘記時間老爸就會騎著摩托車出來找小孩,再不洗水冷了感冒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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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外圍的路上也開始有商家,開車不易進入市場人潮慢慢流失。市場內的魚販不賣了,肉販剩一家,賣菜的全部移到街上,市場內沉寂的速度比建物老化得快,市區唯一的牛肉爐與旁邊賣綠豆湯檸檬汁的阿伯,下子就消失無蹤。媽媽再也沒有回到賣了三十年的麵攤,剩下重鋪好光亮磁磚的攤位,等待著下一個、
遙遙無期的攤販來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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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打鑰匙兼孵小雞的大嬸搬走了、隔壁一天到晚罵小孩的扁頭夫妻在外圍買了房子、隔壁兇巴巴的招弟嬸也過世了,從小感覺力氣很大的爸爸也去天堂了。昔日熱鬧的市場旁只剩下媽媽在門前種著稀落的白菜,揮趕走老是爬上小菜圃排泄的貓。四十年時光就像沒有精神卻又似迅速流逝過的午後一樣,市場裡外的生命力早已不及那方菜園裡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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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遠那方有棟三層樓房,大人們都說那叫酒家。有媽媽帶著小女孩從巷子走到菜市場買東西,問大人她們是從哪邊來的?大人只說小孩子不要問,她們是酒家的人,再問酒家裡面是幹什麼的?沒有大人會再回答任何一句話,總是神祕兮兮的。明明那個小女孩的瞇瞇笑和學校同學沒兩樣啊難道是住的高樓和我們的平房不一樣嗎住在號稱酒家最多的鄉鎮,小小的腦袋裡總有許多的問號,又不敢向大人們提起。只記得媽媽許久後回只回了一句話:「都是艱苦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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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雨倏忽下過來,雨滴落在紅瓦上先是一陣高亢的音調,雜亂行軍步伐一樣雜沓的猛撲過來,數秒後瓦片濕潤,轉成錯落有致的節奏,像是安眠曲一樣,讓人不自主的放鬆眼皮,放棄抵抗再次癱軟床上輕輕入睡。就像是回到老厝的小孩一樣,放下心穩穩入睡,醒來一切不如意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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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瓦易碎、竹子主樑隨著時間與壓力裂開,終於屋頂改以鐵皮覆蓋,雨的聲音不再有變化與層次,鍍鋅的鐵皮也許也會抗議,這就是屬於我的聲音啊失去的總是令人懷念,遑論是伴著兒時感情的聲音,那種哭著入睡時也有安定感呵護的節拍。只是小孩長大了,連雨的聲音的不一樣了,打在都市的混凝土或玻璃帷幕甚至聽都聽不到,跟成長後五感不再敏銳的都市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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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成長的副作用,不時跑出來錐人一下,心無預警酸了糾結一起,那些事就像是剛發生一樣。門口觀望了一下,沒有勇氣再往裡走。黃色封鎖線蠻橫的宣示地主權利,警告著別再隨意進入已屬於他們的範圍。無力的退出,跟寂寥的老屋告別,與熟悉的空間分離,再把自己從深陷的記憶漩渦裡把抽出,無情的背離,沒有告別。
 
總有一天,怪手面無表情的得推倒老牆,會刨掉老家、菜市場裡的舊麵攤、上學必定經過的文字門、有大樹與廟埕的媽祖廟,剩下那沒有酒客、酒家女和笑咪咪小女孩高樓。

 

萬丹老家後方已頹圮之新天樂酒家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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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丹日治時代巨富李開胡舊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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